蒸包柜被放置在仓库最里面，各种二手餐饮设备“赤裸裸”的拥挤在一起——没有包装盒，没有防尘罩——所以表面上都落着一层灰，你从外表上看不出它们的新旧程度，只能从价格上判断其磨损程度。
老秦的店铺位于未央区石家街附近的非凡二手酒店用品市场，是一家二手餐饮设备专卖店，而老秦这样的从业者，用当下流行的称呼来讲是“餐饮收尸人”。
开店竞争越来越激烈，而闭店在加速，餐饮行业正变得越来越难做，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连老秦这样的二手餐饮设备商生意也变得差了起来。据企查查数据，从2023年6月至今年5月，西安市新注册餐饮企业3.26万家，略低于往年同期，注销吊销2.54万家，同比上升19.3%。
说是二手酒店用品市场，但这个市场里近百家店铺中90%都是出售餐饮设备，而其中又有95%的店铺是专卖二手餐饮设备。据老秦说，西安这样的大型二手市场共有七八个，这几年还有很多人租个几千平面的场地，顺着行业红利的风口就闯进了西安二手餐饮设备回收再出售的深海。
“网上都在说你们这行业这两年可赚钱，毛利率能达到60%？一年就能买车买房！”
“再包听人胡吹咧，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家没这么好，去年5月份以前勉强能达到这个数，去年后半年到今年，生意也不好奏。”
可能因为我是今天的第一个顾客，老秦一边热情的给我翻找蒸包柜，一边没有遮掩说出了自家店铺的经营情况。
二手餐饮设备行业盈利幅度有多大？根据网上公开资料，行业规则是按照全新设备市场价10%-50%左右给予估价的，收购回来后经过清洗翻新，又以全新设备价格的50%-80%之间出售，虽说具体成交价和设备新旧程度、市场紧缺程度相关，不过价格基本都在以上区间。
“疫情放开到去年五月，是生意最旺的时期，那会刚放开，大家都觉得后面生意会很好。”老秦回忆起市场里去年时的情景依然觉得是多年未见的盛况，每天来买设备的人络绎不绝，网上交易也叮咚叮咚的就下单了，市场中间最宽的车行道老是堵车，有些店铺二手设备不够卖，就从厂里拉些新设备来卖。
有一种说法是：餐饮行业越不景气，二手餐饮设备行业就越挣钱，这个行业的兴衰和餐饮行业的翻新率相关，餐饮店铺倒闭越多开店越频繁，二手餐饮设备行业的机会就越多。
餐饮行业的确在经历开店和闭店混乱交替的浪潮中。据企查查数据，2023年全国新开餐饮门店数量298万家，新关闭餐饮门店数量354万家，闭店数目超过了新开店数目。
可能是因为西安是旅游城市，西安的数据比全国略好，但也不容乐观。从2023年6月至今年5月，西安市新注册餐饮量3.26万家，略低于往年同期，注销吊销2.54万家，同比上升19.3%，这就是老秦所感受的去年五月份之后二手餐饮设备生意不好做的直接因素——开店放缓，闭店加速。
宏观数据背后，是个体餐饮的苦涩经历。“有一对夫妻，从我这里买了5万的设备，说是要做火锅。开了不到一年，前两个星期又联系我去拉设备。”老秦对这对夫妻印象深刻，“前后赔进去了40多万，我去收设备的时候两口子正在吵架闹离婚，我劝他们‘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散了可就完蛋了’”。
火锅串串麻辣烫店是近年餐饮行业开店最多、倒闭最快的品类。同样是来自企查查的最新数据，去年5月至今，西安市火锅串串相关企业共注册1641家，注吊销1366家，几乎是开一家倒闭一家的比例。
这一点从市场上另一家老板老张的聊天中也得到了印证，他说很多人以前没做过餐饮，没技术没经验，火锅串串麻辣烫店主要是炒料，可以不用太多技术，所以很多人进入餐饮都是开这类店。今年甘肃麻辣烫流行的时候，西安也有一拨人跟风开了甘肃麻辣烫店。
“有一小伙子，跑到天水学了几天麻辣烫，回来就开了家店。刚开始生意很好，但一星期后就没啥人吃了”，老张说这个店是他回收生涯中“命最短”的店铺，“开了十天就转店了，手艺没学精就敢开店，真是胡整呢”。
这些东西卖不上价，但走的量还行，“今年我卖出去的设备，一小半都是面馆的”。
“生意做遍，不如卖面”，老张总结面馆生意相对还好的原因，“咱老陕就喜欢吃面，顶饱还便宜，这两年人都没钱了，出去吃饭都挑经济实惠的”。
面馆一直被公认是低成本、高利润的行业。在西安，一碗油泼面的利润约在5-8元，如果味道不错、位置醒目，一家30平米左右的小面馆一天的营业额可达2000元左右。西安的大街小巷中，面馆总是店面最多、不缺顾客、翻牌率高的餐饮品类。
但也有做不下去的，老张说，房租太高了。“有个客户在高新那边做面馆，生意不错。租房合同到期后房东看他生意不错，就要涨几乎两倍的房租，他一算背不住，就不干了”，而那个房子，都半年了还没租出去。
开面馆虽然是西安餐饮行业中为数不多的长红项目，不过并非人人都能做，另外一种成本低易上手的餐饮品类成为它的“平替”——摆摊。
在近几年抖音小红书之类的社交平台呈现出这样的趋势：失业人群除了跑外卖跑网约车，很多人会选择摆摊。不排除有些人摆摊是为博流量，但摆摊群体日益增多则是不可置疑的事实。由此影响，二手餐饮设备市场今年销量不错的，是摆摊小商贩喜欢的各种餐具。
其中烤面筋鱿鱼的烧烤架子流通量很大，半成品原材料，加上预制蘸料，一辆三轮车一个烧烤架子就可以开业，是摆摊界最易“上手”的品类，但烧烤架子收回来时很难清洗。老张前一天以不到30元的低价收回一个架子，上面油渍几近包浆，他喷上厚厚一层去污剂，拿一把小尖刀将缝隙里的油渍铲掉，一遍一遍擦拭，再用水一冲洗，烧烤架就焕然一新成为九成新的货品，再出售就身价倍增了，可见二手餐饮设备回收不止是“收尸”，还要会起死回生般的“易容术”。
老张还讲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以前一些陕西人开餐馆，瞧不上二手设备，啥啥都买新的，生意做好做不好不知道，势要扎牢。而南方人就精明的多，跑到市场来挑一些二手设备，直接省了近一半的钱。这几年，大家都学聪明了，设备基本都买二手的，一是省钱，二是可能对生意能不能做好心里没底气了。
非凡二手酒店用品市场在下午两三点迎来了人气，买设备的客户像石子撒入海中一般，从东二环走入市场，瞬间隐没在各个店铺中。
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映入了我的视线，通过他们和几个店主的对话，我判断他们要买开蛋糕店的烘焙用具。
转了几家后，这对小情侣在一个烘焙用具比较齐全的店铺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产品，一个中型烤箱和打蛋器以及冰箱，两人听了店主的报价后，拿出手机在网上搜同型号的新品价格，店主说：“你们不用在网上看，干烘焙咱看的就是牌子，杂牌机器它做出的东西就是不行。”，双方遂进入了砍价环节，店主还给他们抓了几把瓜子，嗑着瓜子聊着价格。
女孩告诉我说，“转了几家，感觉这家的东西不错，虽然都是二手货，但这家的产品牌子更好，而且都用保鲜膜包着呢没落那么多灰尘”，对于没有售后服务这一点，她似乎也有些犹豫，“只能是现场多检查了，没办法，新的咱买不起。”
在瓜子皮在地上都铺了一层后，小情侣终于以原价5折左右的价格，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产品。在我问及为何要开蛋糕店后，女孩说，“公司降薪，做个副业多挣钱还房贷，自己比较喜欢烘焙，所以想开个社区蛋糕工作室”。
在大量烘焙爱好者挤入开蛋糕店的同时，2023年烘焙赛道进入了收缩阶段。红餐网数据显示，去年全国面包烘焙总门店数增长率为1%。而企查查关于西安烘焙行业的记录是，从去年6月至今，西安市新注册烘焙蛋糕相关企业数295家，注吊销262家。新注册店铺同步下降22%，注吊销店铺上涨20%左右。
货物被打包装进货拉拉，小情侣和他们的梦想一起走出市场，半道上遇到一辆收购了一车货物的车，几米宽的道路堵车了。
收缩的又岂止是烘焙行业，在网络上都盛传“餐饮收尸人”如何赚的盆满钵满时，我在西安最大的这个二手餐具市场从某一天早上10点待到下午17点，并未见到想象中的生意爆火。一部分店主坐在店门口刷手机，一部分人清洗着设备，而在侧面几排店铺中，生意更为冷清，几个店主索性撑起麻将桌打麻将，噼里啪啦的搓麻声让市场有了些许惨淡经营的氛围。
虽然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具体的盈亏数目，但问及的所有店主，答案几乎相似：今年生意不好做，闭店餐馆变多，开店的人变少。
根据西安市统计局历年发布的《西安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22年西安居民在食品烟酒方面消费为7786元，而到了2023年这一数据变为7039元——人们的食品烟酒消费正在减少，而医疗和教育消费在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