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那么爱撒谎,原因无非两种,前者是撒谎者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陈述,以此获利。

  侠女律师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家庭,家庭成员每个都爱着对方,却又对对方撒谎。直到最恶劣的情况发生后,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要面对这残酷的真相。

  郭胜轩的母亲一屁股坐在我办公室,一句囫囵话没说,光顾着哭了,纸巾用了半包。

  郭父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妻子的呜咽,一边扣着指甲盖,指缝里嵌着因为长年累月修车积下来的黑油,眼睛里也泛着泪光。

  这位年迈的母亲在派出所坐了十几个小时,最后等到的结果是儿子涉嫌抢劫,被送到了看守所。

  他们俩说,知道自己孩子读书不行,但是从小乖巧,事事先想着让父母放心:“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还告诉我们没什么事儿,最多24小时就回来了。”

  郭母得知无法取保候审,正式批捕后就要进入司法程序,自己无辜的孩子要在里面至少待几个月,当即就嚎啕大哭。“好好个孩子被坑死了。”

  过了一会,郭胜轩的母亲才使劲把鼻涕擤干净,对着我清了清嗓子,“刘儿啊,孩子一直特别听话,这是让小人带坏了啊?”

  “之前有没有找律师会见过?”我只是按照正常流程随意询问了一句,没想到又勾出了她的眼泪,看来律师也伤了她的心。

  郭胜轩被抓之后,老板看她整日以泪洗面也没找律师,就让公司的法律顾问先去帮助会见了两三次,律师收取了两千块钱的会见费用。

  但两口子最关心的两件事:孩子到底被谁给带坏了,怎么取保候审,那位律师从来没有告知过。

  有一次我没考好,我们校长在全校大会上断言像我这样的孩子肯定是考不上重点高中的。

  我没敢把校长说的话告诉我爸。但我同学跟我爸说了,我爸还没吃完午饭,放下碗筷就骑上摩托车走了,他去质问校长为什么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说这种话,把一个小孩的一生就这么定义了?

  至少我得帮帮这对父母,让他们知道儿子到底怎么了,才能让他们决定应该怎么搭救这个孩子。

  郭胜轩戴着头套出现在会见室门口的时候愣了一下,可能因为我不是他熟悉的律师,随即就轻车熟路地坐好,在管教把他手脚铐好后,很有礼貌地道谢。

  他摘掉头套,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一排齐整的白牙,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寒暄过后,郭胜轩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觉得原来的律师不太行,每次来了说几句话就走,根本不问我案子的事情。”

  事发时,郭胜轩陪着一个挨了别人揍的朋友去讨说法,其中有一个人擅自作主带了双节棍,并且用双节棍打了人,走的时候临时起意,把人家刚买的笔记本电脑拿去卖了。

  人家家长找过来要赔偿的时候被郭胜轩拒绝了,他压根就不知道抢电脑这回事,无奈之下对方只能报警。

  我决定换一种方式再问一次。“做的笔录还能记住吗?”我让郭胜轩给我回忆一下一共做了几次笔录,警察都问了什么问题,他是如何回答的。

  我问了几个细节的问题,比如当时有没有监控,他眯缝着眼睛,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想要确认,我只能等之后看卷宗了。

  在快要结束会见的时候,他翻开马甲,露出衣襟,上面用圆珠笔写了几个电话号码。

  见我有些迟疑,郭胜轩赶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有几个人没有律师,我会去跟他们推荐下你,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专业的律师了。”

  我把会见的情况跟郭胜轩的母亲简单聊了一下,“刘儿啊,你说有没有可能警察打他吓唬他,不该承认的他也承认了。”

  现在公安机关的办案中心都是24小时无死角的监控,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刑讯逼供。

  看到我的会见记录,郭胜轩的母亲在儿子签字处看了又看,那龙飞凤舞的字体看上去还挺成熟。然后又看到了下边那一串电话号码,得知是托我帮忙给室友家属捎信的。

  “我们这个孩子从小就热心,邻居每次看到我都说我们这孩子热情,见人主动打招呼,爱伸手帮忙。多好个孩子,你说怎么就被抓起来了呢。”

  我决定先写一份《羁押必要性审查申请书》,如果郭胜轩所述属实,在已经谅解的情况下,可以申请变更羁押措施,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

  郭胜轩的母亲搂住我哭得更厉害了,他父亲也把我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刘律师,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把孩子救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郭胜轩胳膊上的纹身,割线一塌糊涂,这孩子只能等出来后重新填色了。

  犯罪嫌疑人的家属对于自家亲属涉嫌刑事犯罪的事情比较敏感,现在各种诈骗层出不穷,家属总觉得遇到骗子了,所以非但不敢信,还总是说些不太中听的话。

  郭胜轩连忙对我笑着解释:“哎呀姐,我们在里边的都不容易,我也是看他们可怜才帮忙的。”

  这倒是有可能,因为里边的人到底信息有多闭塞,只有进去过的人和辩护律师才了解。

  因为记不起什么了,郭胜轩对回忆案情的兴趣不大,但是当我说到我在帮他争取取保候审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有能帮上忙的朋友。”郭胜轩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这个人能联系上主管的检察长,肯定帮的上忙。

  他一个刚成年的孩子,根本没有辨别能力,如果通过我向其父母传递的信息导致其被诈骗,这个责任我可承担不起。

  “是我的好朋友,你就放心让我父母跟他联系吧。”郭胜轩的笑容在脸上漾开,看起来很自信。

  郭胜轩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絮絮叨叨,反复说着这句话:“这个社会,必须得托关系才能办成事儿。”

  郭胜轩的母亲几乎每周都要来找我,案子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继续探索的东西了,她只关心儿子在里面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我告诉她,郭胜轩跟监室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处的很好,这位母亲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开始述说儿子过去跟别人相处时的各种细节。

  郭胜轩的父母是第一代从农村到城市打拼的,母亲在私企里做保洁工作,父亲修车,靠出卖体力在城市里扎根。

  在等待满十八周岁的这段时间里,郭胜轩也很体谅父母赚钱不易,并没有赋闲在家,而是找了个餐厅后厨的工作,每个月两三千块钱的工资,够自己花了。

  他和父母说,因为自己懂事肯干,厨师长看重他,想要趁着下班的时间教他一些私房菜。

  “我有拿手菜,到了部队也是一个加分项。”郭胜轩宽慰父母,说不定哪个首长看中自己做菜的手艺,因此永远留在部队也不是不可能。

  但我知道,就算不犯法,郭胜轩也永远不可能去当兵,他的花臂彻底堵死了他的军旅之路。

  在发现他纹身的那天,父亲抽出腰带,反剪他的双手,腰带头在身上留下几处血印子和开放性伤口。

  郭胜轩的父母去找了那个擅自给自己儿子纹身的家伙,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直到警察来了才散。

  年纪大的父母总是比年轻的父母更忧虑,他们担心自己没有在有能力的时候帮孩子谋好出路,不能护着孩子一辈子。

  郭胜轩的出路因为纹身毁掉了,母亲将现在的一切都归咎于那个没有良心的纹身师。

  我多少能明白郭胜轩母亲的逻辑了,假如现在郭胜轩已经入伍,那么他就没有机会违法犯罪了。

  骂过了纹身师,她又开始骂郭胜轩身边那些狐朋狗友。她一边哭一边骂,但从来没一句讲到自己孩子的不是。在这种眼泪攻势下,我找到了取保候审的负责人,问问这个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取保候审迟迟没有进展。

  我跟他打了不少感情牌,讲这孩子最开始遇到了一个不太懂刑事案件的律师,还讲了孩子父母的期盼。

  我再一次会见郭胜轩,他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我还有一个哥哥,你帮我找下这个人吧。”

  “你是不是把跟警察说的都跟我说了,或者是有没有什么证据是警察跟你提过但是你没跟我说的?”

  和郭胜轩接触下来,我总觉得这件事儿里有隐情,但是郭胜轩依然一口咬定,没有瞒我任何事。

  看到卷宗之后,我才终于明白,郭胜轩正在跟我和他的父母撒一个弥天大谎,但在公安机关这里交代的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在笔录里,郭胜轩纠集了一群小弟去找受害人要钱,诬陷受害人打了自己的小弟,要用钱补偿,让受害人至少出两千块钱。

  受害人正在读书,每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到两千块钱,自然不可能满足郭胜轩的要求。

  至于双节棍,在同案犯提供的聊天记录中显示,是郭胜轩让前来助阵的小伙伴带点趁手的武器。

  受害人书桌上那个崭新的电脑吸引了郭胜轩的注意,他吩咐小伙伴把电脑拿走,至于受害人的反抗,被他用双节棍了。

  郭胜轩自认为坐在二手电脑回收店的监控死角里,殊不知桌子上的一个摄像头正对着他,调查时店老板把录像作为证据交给了公安。

  录像里,郭胜轩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与老板讨价还价,一个刚买回来不到一个月的笔记本电脑被三千块钱回收了,被人骗了还一副帮派老大的气势。

  当他坐在审讯室里,自信满满地对警察说出他早就烂熟于心的脱罪口供时,警察比他说的还全面。

  在二手店外,郭胜轩要求这些人必须记住他教给大家的一套脱罪说辞,然后才能分到宝贵的二百块钱。

  我带着厚厚的笔录坐在郭胜轩对面的时候,他终于收起了天真烂漫的笑容,他承认这是自己做的笔录,“但是事情其实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公安机关强迫我这么说的。”

  听到这句话,郭胜轩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眼睛却没有笑意,一双三角眼,因为下眼白过多而显得邪性。

  我告诉郭胜轩会帮他调取办案时的同步录音录像,自他被带到派出所时起,送到看守所时止,包括他在看守所被提审期间也有。

  他还是给自己开脱:“我说的也是事实,签字的时候没有认真看笔录,有些东西记不住了。”

  阅完卷后,我把整个案件的情况都讲给郭胜轩的母亲听,她边听边哭,不住摇头。

  “因为他还涉嫌敲诈勒索。”他带着几个小弟敲诈了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威胁过程中差点把对方呛死。

  这是之前的律师和郭胜轩都没有主动提起过的一个罪名,我也是通过阅卷才知道的。

  半年前,郭胜轩感觉自己的小弟们对他不够热情,忙于各自的营生,对他的号召爱搭不理,他在名为“笑傲江湖”的群里招呼大家伙一起去洗浴中心潇洒一下。

  如果单纯的洗个澡,四五个人一千块钱足够了,他们去的那个洗浴中心洗搓加一起也就一百出头。

  但是郭胜轩给自己加了项目,一个人就消费了两千多块钱,几个人加到一起消费了五千多。

  囊中羞涩难不倒聪明的郭胜轩,他又找了个倒霉蛋洋洋,这孩子也是初中刚毕业,不知怎么就认识了郭胜轩。

  一个初中毕业的小朋友手里哪有五千多,郭胜轩等人一起把消费的钱转到了洋洋的手牌上。

  后半夜空无一人的澡池子里,几个赤身裸体的少年摁着另一个少年,不停的把他的头浸到四十多度的池子里。

  “你说,洗浴中心是不是报假账了,怎么可能洗个澡花两千多?”郭胜轩的母亲忧心忡忡,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肯定被算计了,就算是用牛奶搓,再做个最豪华的奶浴,也花不了两千块钱。

  直到我不得不直接说出嫖娼两个字,他们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彼此,然后不停地摇头,仿佛化身为钟摆。

  有时候我分不清郭胜轩父母是为了面子在我面前强装不了解自己儿子,还是真的就是如此。

  无奈之下,洋洋的父亲才报了警。这也是导致郭胜轩没能被取保候审的直接原因,他没有获得洋洋的谅解。

  尽管事实就摆在那里,所有的证人证言包括郭胜轩本人的供述都是相互印证的,但是她依然对眼前的卷宗不信任。

  我跟检察官说再给几天时间,我们争取拿到洋洋的谅解,那么郭胜轩的量刑将会大幅度降低。

  在我要走的时候,检察官说:“你是郭胜轩的姐姐啊?表姐?怪不得现在还在给他争取降低量刑。”

  执业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个通过跟我攀亲戚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地位的当事人。我也是哭笑不得。

  上次他给我的所谓”人脉“的电话,打过去根本没人接。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旁门左道得到的信息,就信以为真了。

  郭胜轩不懂真正的社会法则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进了看守所,仍然想要通过笼络别人混下去。

  即便身陷囹圄,刘律师就是他的资源,可以置换别人对他的认可,或者一些别的小道消息。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开庭的时候,我强烈要求郭胜轩父母一定要来参加,主要目的是让这对思子心切的父母亲耳听听儿子是怎么说的。

  对于检察官提交的所有证据,郭胜轩虽然没有直接否认,但是都不直接予以认可,而是开始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表演。

  “我在庭上陈述的就是事实。”郭胜轩把曾经编好的故事又讲了一遍,时常因为自己发挥的超出预期而面带自信的微笑。

  “公诉人决定修改量刑意见,鉴于被告人当庭翻供,其认罪认罚是不成立的,故将刑期由四年调整为五年六个月。”

  郭胜轩没有正当理由当庭翻供,属于不认罪,那么坦白、认罪认罚这些情节都不作数了。

  郭胜轩的母亲哭着看向我,用眼神向我求救。我不知道她的眼神里是失望更多,还是乞求更多。

  “恳请审判长休庭五分钟。”我要当着郭胜轩父母的面,让他决定是否要端正认罪态度。

  我发现,只要父母在场,郭胜轩都会毫不犹豫地撒谎,就像他父母那么坚定地维护儿子形象一样,他也在维护那个父母眼中的那个”好孩子”。

  而我只对郭胜轩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为了蒙骗你的父母坚持继续表演的话,除了给自己加刑,没什么用。”

  我跟郭胜轩强调:“我认为如果你想要认罪认罚,那么事实是什么,你就说什么。还有,你知道谁的名字跟本次庭审无关,也不是你的免死金牌,我还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

  然后我又去做检察官的工作,求爷爷告奶奶让她再给郭胜轩一次机会,检察官同意了。

  而他的父母,低头默默地听着,孩子的每一句话都像砸在脸上的铁拳,自己曾经逢人便夸耀的好孩子,其实是个臭坏蛋,吃喝嫖赌抽无一不沾。

  庭审结束后,郭胜轩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哭得说不出话,他父亲也站在旁边抹眼泪,短短几个小时内,亲眼见证了自己儿子的反转,他们俩被打击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无论如何,结果还算是让他们满意,而我无论多讨厌这个孩子,还是尽力将他的刑期缩到了最短,起码他的父母不用等太久。

  2020年春节刚过,郭胜轩的母亲突然来电,我猜应该是向我报喜的,郭胜轩应该刑满释放了。

  在茶舍里,我见到了三年多未见的郭胜轩父母,他母亲还是哭到不能说话,哭到最后一身汗,她脱了外套摘了围巾,我才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疤。

  这是一起寻衅滋事案件,发生在郭胜轩当初犯的那起抢劫案之后,时间离得不久。

  如果公安机关当时就得到线索的话,应该能发现郭胜轩因为涉嫌抢劫、敲诈勒索被羁押在看守所,这三起案子应该合并审理。

  在他与父母拥抱之后,给他戴上手铐,带回派出所,监狱和看守所之间无缝衔接。

  据郭胜轩说,是因为他跟别人起了冲突,就喊了自己的朋友过来撑场子,结果朋友带着西瓜刀来的,结果给那个男生砍成了轻伤。

  等待开庭期间,郭胜轩的母亲每次跟我见面都问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教育出这么个孩子?”

  我能判断出一个人触犯了什么法条,却不敢轻易断定一位母亲的教育存在什么问题。

  郭胜轩的母亲总觉得是别人带坏了自己的孩子,殊不知那些跟着郭胜轩去打架去砍人的那些孩子家长也对郭胜轩咬牙切齿。

  被砍伤的受害者主动联系郭胜轩的父母,五万块钱就可以给郭胜轩出谅解,这份谅解能给郭胜轩减少三个月的刑期。

  郭胜轩的父母拒绝了这份谅解,五万块钱是郭胜轩母亲一年半的工资,能还两年的房贷,更是她未来几年放疗的费用。

  据郭胜轩说这个拉面店经常有法官光顾,所以拉面店老板跟法官的关系非常密切。

  他妈妈打算等他出狱后亲口告诉他的消息,也因为他被无缝衔接的抓捕而搁置了。

  开庭那天,郭胜轩的父母坐在旁听席上,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哭得通红的眼睛。

  如果说四年前的第一次开庭,他们还对儿子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那这一次开庭,就像是现实甩给他们的一记耳光,他们知道自己只能受着。

  有时候,越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眼里期待的样子,就越想制造一个幻象,因为他确信一旦展现出真实的自己,父母一定会失望。

  郭胜轩觉得自己正在为了理想而经受苦难,这让他的内心产生一种自己很伟大的错觉。

  “你不想去当兵,那你想干嘛?总不会是真的想当厨师吧?”也许郭胜轩并不知道生活到底是什么,所以他也并没有对人生做好规划。

  他不想做父母那种普通人。但要说当混混,他做的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大混混,他甚至连小混混都算不上。

  大混混一般是扫黑行动的针对对象,比如我最近认识一个上海人,甚至都知道我们本地某混混的名号,此混混全家七个兄弟姐妹都被抓进去了,据传言称,被没收了两千多套房。

  最普通的小混混也能通过混社会来糊口。之前我代理一个案子,有一个人对某老板出言不逊,老板摔了个杯子,然后他的小弟一拥而上,揍完之后老板都安顿好了,即使小混混被警察抓了也有老板补贴家里,起码家人不受累。

  而郭胜轩这种无名的闲散人员是最低等级的混混——白天要打工,一个月只能休四天,业余时间要很辛苦地去混社会,也没法有保障,还得瞒着家人。

  “你好歹找个差不多的纹身师啊。”看着他那两条细瘦的胳膊上青色的龙和虎,我在想这纹身师应该倒贴他钱吧。

  在庭审中,郭胜轩的父母第一次听着自己的儿子向法官讲述,如何在凌晨两点在酒吧外帮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生强出头。

  原本郭胜轩是不想动手的,因为他只身一人,怕对方带着朋友。但是,一生要强的郭胜轩怎么能在自己心仪的女生面前丢了面子。

  郭胜轩把小伙伴都约在了酒吧门口,并不是担心会损坏酒吧的东西要赔偿,而是他已经替他们付了来这里的打车费,不舍得把钱花在开酒上。

  或许是不辞辛苦在半夜经过大半个城市帮好兄弟站场子,让这些孩子觉得自己仿佛是来到了铜锣湾的堂口,于是二话不说开始围殴那个孩子。

  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方法,“不管他做什么工作,下班后尽量早点回家吧,他犯的这些事儿,都发生在他夜不归宿的那些晚上。”

  他母亲保证等他明年出来,让他找个准时准点下班的工作,让他在父母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地过完下半辈子。

  面对这个正在经受放疗痛苦的母亲,我没有告诉他,也许明年郭胜轩出狱的那一天,还会有派出所的警察在门口等着把他接走。

  这是郭胜轩自己的预测,“前几天法官问我是不是在另一个辖区的派出所还有案子,好像也是个涉及抢劫的事儿。”

  郭胜轩终于明白,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正一个一个排着队等他接受相应的惩罚。

  后来她真找了,倒不是因为案子,而是有些闲聊。她说起孩子还小的时候,她总会带着去坐公交车。

  白白净净的郭胜轩总是会吸引大人的目光,人家多看一眼,这小娃娃就会跟人打招呼。她就特别地自豪。

  或许也是那个时候,幼小的郭胜轩已经记住了,主动打招呼会换来夸奖,母亲就会很高兴。

  直到有天,公交车上偏偏有个人特别丧气,看了看郭胜轩,说长得福薄,“这孩子将来会祸及父母。“

  郭胜轩的母亲大怒,追着那个人骂,那个人下车了他母亲也拉着他下了车,继续骂。

  对于她的这种状态,我小时候也有体会。我爸也算老来得女,在农村的环境下,我奶奶极度重男轻女,他顶住压力绝对不生二胎,不想让我感受到半点不公平。

  在我成长中,我爸一直以一种鼓励的方式在肯定我,给了我一直向前的底气,他不干涉我的选择,也没在我过了三十岁的时候催婚。

  但如果她不把别人的评价当回事,也许她就不会把这个过于随意的“诅咒”记到现在。

  被迫将一切诉诸于宿命才是她的命。就像她当年在公交上追着别人下了车,却没有和孩子一起到达目的地。

  她和律师哭诉、怒骂受害者家属、指责别的小孩带坏了自己的好孩子,却不肯听儿子讲讲,再认真分辨一下真实情况。

  故事里有个细节我看了特别难过,得知妈妈得了两种癌症后,郭胜轩不但毫无反应,还自顾自地讲自己快要出来了。

  母亲一味讲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儿子,孩子用很多谎话维护”好孩子“的形象,等两人真正需要倾听的时候,却再也听不到了。

  在刘任侠这些年的从业经历中,她遇到过很多真实案件,和这起案子一样,当事人之间明明有着最亲近的关系,却在不知情中伤害了对方。

  有个妻子,为了得到丈夫的爱,对自己执行了换脸手术。她问:这样的我他为什么突然不爱了?

  侠女说,她很难直接回答这些问题,她能做的,只是陪伴这些当事人走过一段时间,共同面对这些亲密关系中的难题。她们面对了背叛,化解了暴力,也学会了更好地审视身边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今这些故事都被记录在她的新书里,或许每个看过的读者,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