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与约翰·里尔登对谈的前一天,他正在新泽西的家中关注着一场在日内瓦举办的百达翡丽腕表拍卖活动——这一全球最大的古董表拍卖会每年举行两次。

  里尔登先生是百达翡丽腕表的鉴定权威,也是钟表交易网站 Collectability 的创始人。该网站交易的,只有百达翡丽的时计作品。

  在这场拍卖会的拍品中,有一件是始终通过电话上竞拍的里尔登热切关注的:一块非常稀有的、制造于1948年的玫瑰金万年历 Ref.1518计时腕表。

  “1518是百达翡丽最早制造的万年历计时腕表,它的生产从1942年便开始了。”里尔登告诉我,“1518一共只生产了281块,是人人都在寻找的稀缺产品。这一块刚好具有超乎寻常的良好品相。”

  里尔登笑着说:“根本没有。(这枚腕表)通常的市场价格会在130万至140万美元之间。但有人突然在80万美元的价格上直接报出了200万美元的竞标价。”最终,这枚腕表以360万美元成交。

  2019年11月,在日内瓦举办的“ 唯一腕表”(Only Watch)慈善拍卖上,里尔登见证了历史上最贵的那块百达翡丽大师弦音腕表(Grand Master Chime)的拍卖过程。这块腕表最终拍出了2420万英磅的惊人价格,一举超过了2014年为小亨利·格里夫斯制作的另外一枚百达翡丽怀表——超级复杂月相计时腕表(Supercomplication)1340万英镑的纪录。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回忆道,“竞拍价格一直在疯狂上升。按照当时广为流传的说法,当落锤的价格最终打破之前的拍卖纪录时,屋子里传来了人们发出的惊讶声音。我当时以为,那个价格就应该是百达翡丽腕表拍卖的价格最高点了,但看看今年(2020年)6月百达翡丽的拍卖情况,我就意识到,真正的拍卖巅峰远未到来。搞不好,那只是一个开始,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和惊喜。”

  “这是我数月以来第一次参加的线下拍卖,它的气氛非常狂热。尽管来到拍卖现场的竞拍者只有不到一百人,且大家都保持着‘社交距离’,但却有超过三千位在线买家通过电话或者网络等形式与我们竞标。这样的规模对于一场拍卖活动来说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一枚接着一枚,预期的价格不断被刷新。尽管今年的经济形势并不乐观,但一枚百达翡丽玫瑰金1518腕表还是拍出了290万英镑的价格,这无疑是高端腕表市场中一个令人痴迷的风向标。我不太想把人们用在收藏腕表上的钱称为资产,但人们真的是将这种投入视为安全的资金避风港,同时这种投入也蕴含着他们的激情。”

  对于里尔登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一桩。他曾经在百达翡丽和两家著名的拍卖机构苏富比与佳士得工作过,之后又在2019年12月创立了腕表交易平台 Collectability。这个网站不仅提供稀有百达翡丽腕表、时钟与艺术品的交易,也通过各种介绍品牌和制表艺术的文章“帮助人们了解百达翡丽企业文化”。可惜的是,这个交易网站只运营了三个月的时间,新冠肺炎的疫情就开始蔓延,为全球经济按下了停摆的暂停键。

  “一开始我觉得,这项业务要夭折了,”里尔登说,“但几天过后,我便开始陆续收到来自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新加坡和中国的问询电话。尽管我的业务才刚刚起步,但一切都迅速地运转起来,增长速度远超我的意料。其实腕表世界发生的事情与人们的恐慌情绪是连在一起的。在疫情造成的这种疏离状态下,人们想要更紧密地连接,他们想要了解更多的知识,也需要消费与释放。”

  据里尔登预计,全球古董腕表和二手腕表市场的总交易额约为每年160亿美元。仅仅是百达翡丽所占有的市场份额,每年就会达到10亿美元。

  “看看 eBay 和 Chrono 24以及其他比较重要的线上交易平台你会发现,劳力士与百达翡丽会交替成为市场的领头羊。从整体交易量上来讲,劳力士一直领先。但是突然间,百达翡丽受到了追捧,每天都有数量惊人的单价超过十万美元的百达翡丽腕表易手。在一个几乎每天都只能听到负面消息的世界里,这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人们想要买腕表,但他们的选择非常挑剔,而我们的平台 Collectability 所要做的,就是给人们提供腕表的信息、知识和资源,帮助他们在合适的价格上买到心仪的腕表。”

  在很小的时候,里尔登参观了距他家不远的位于康涅狄格州布里斯托市的美国钟表与腕表博物馆,并由此燃起了他对腕表的痴迷。作为业余爱好,他学习了钟表修理,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把腕表作为自己未来的事业。他也没想到,1997年人类学专业毕业之后,他开始在苏富比腕表部门实习。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痴迷于百达翡丽。

  “我开始研究百达翡丽,将它与其他腕表制造品牌进行对比。我发现,在百达翡丽面前,其他腕表品牌毫无竞争力可言。当然,只有一个真正的百达翡丽爱好者才会这么说,但它确实在方方面面都不可媲美,无论是审美、历史渊源,还是制造工艺。”

  “百达翡丽19世纪制造的时计作品就非常有创造力。它们有着非常高级的审美情趣和珐琅、雕刻工艺,以及数不胜数的机芯制造技术。虽然人们看不到这些藏在表壳内部的细节,但它们都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制表水准。这一传统被延续到了今天。”里尔登说道。

  在苏富比工作三年后,里尔登加入了百达翡丽,成为销售与渠道培训部门的一位管理人员。2010年,他再次回归拍卖领域,担任佳士得拍卖行纽约的腕表部门掌门人,执掌每年价值一亿美元的腕表拍卖,并在之后作为国际高级顾问继续服务于这家拍卖行。他还是2008年出版的《百达翡丽在美国:为世界顶级腕表做营销》一书和另外两本收藏指南的作者。

  1839年,波兰贵族安东尼·诺伯特·百达创立了百达公司。百达先生曾在1831年反对俄罗斯入侵波兰的起义中担任骑兵。起义失败后,他先后流亡到法国和瑞士。也正是在那里,他开始对腕表制造产生了兴趣,并于1839年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他从日内瓦附近的乳山谷的众多独立制表商手中购买机芯,并将它们安装在精美的表壳中出售。

  百达先生的第一位合伙人是另一位波兰流亡者——制表师弗朗索瓦·沙柏。这家公司起初雇用了六名工人,在最初的六年里一共生产了一千多枚腕表,其中许多腕表都采用了珐琅或者雕刻工艺,装饰有波兰英雄和天主教圣徒的图像,这对波兰移民群体有着非常特别的吸引力。

  但是在1845年,百达结束了与沙柏的合作,并结识了一位新的合作伙伴——来自巴黎的制表师让·安德里安·翡丽。翡丽那时已经发明出一种杆式上弦系统(现代腕表右侧表冠的雏形),这一系统取代了腕表的“上弦钥匙”,后者往往会在上弦的过程中破坏表壳上的珐琅装饰,且非常容易遗失。

  在那时,其他的制表商也在尝试着开发杆式上弦系统,但翡丽的发明尤其适用于后来逐渐流行并取代怀表成为主流的腕表。

  翡丽先生把所有的个人资产都押在了这一新发明上。但是,尽管这一发明在1844年法国工业展上获了奖,但在商业上却未能给他带来成功。好在,翡丽先生遇到了一位对他的发明十分感兴趣、特意从日内瓦来到法国劝说他与其合作的客户。他还用法文给这位客户起了个名字:安东尼·诺伯特·德百达(Antoine Nobert de Patek)。

  1851年,两人合作成立的百达翡丽公司参加了伦敦万国博览会。在此次盛会上,维多利亚女王从他们那里购买了一块蓝色珐琅怀表,并为阿尔伯特亲王购买了一块带有三问功能的怀表。来自英国皇室的认可使得百达翡丽立刻成为欧洲、尤其是俄罗斯皇室家族的首选。就像里尔登所说的那样,“在19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百达先生家族的死敌变成了他最好的客户。”

  而在八年之前,百达还在试图通过进军美国市场来挽救自己的公司。正如里尔登所讲述的:“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百达刚到达纽约,他随身携带的产品就被抢了;他抱怨5美分一支的雪茄价格太贵了;在密西西比河上航行时,百达所乘坐的蒸汽轮船在沙滩上搁浅,船几乎都要破掉了。人在囧途中的百达在日记中写道,他不能再坐等客户,只能主动出击。”

  最终,是皇室的背书帮他敲开了美国市场的大门,帮他进入了由新一代财阀、实业家和金融家组成的上流社会。

  “那些美国新兴富豪把欧洲贵族的生活方式当作终极的审美与格调,因此他们认为,有钱人就必须拥有一枚百达翡丽时计。而百达先生非常聪明地利用了这一优势。”里尔登说。

  也就是美国银行家、铁路大亨小亨利·格雷夫斯在1925年委托百达翡丽制作了那枚将怀表拍卖世界纪录保持到2019年的“亨利·格雷夫斯超级复杂月相计时怀表。极其复杂的功能与登峰造极的制表工艺,令百达翡丽一直处于腕表制造业的巅峰。”

  在公司发展的早期,百达翡丽始终以其珐琅和雕刻工艺的出众品质而一枝独秀。到了19世纪70年代,随着竞争对手竞相为自己的产品增加更多的复杂功能—如万年历、双追针计时、月相等来胜出对手,具有复杂功能的腕表才逐渐成为钟表行业的关注重点。

  小亨利·格雷夫斯委托百达翡丽制造这枚曾经创下拍卖纪录的超级复杂月相计时怀表的目的,是为了赶超他的朋友、热忱的时计收藏家、美国汽车制造大亨詹姆斯·帕卡德的那枚拥有10种复杂功能的“Grande Complication”怀表。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亨利·格雷夫斯超级复杂月相计时怀表在设计上花费了三年时间,而制作过程更是持续了五年。这块怀表包含了至少24种复杂的功能,包括日落和日出时间、自鸣报时以及同格雷夫斯位于第五大道的公寓里仰望夜空时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星象图。

  百达翡丽多年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它的神秘感,就像广告中说的那样:“没有人能拥有百达翡丽,只不过为下一代保管而已。”这句广告语通常都会伴有一幅属于美好家族的经典画面,描绘着看上去生活条件优越、身穿量身定做的高档服装的家人—父亲和儿子、母亲与女儿、祖父母和孙辈。自1996年首度出现以来,这一广告始终将百达翡丽的腕表塑造成受到特殊保护的家族纪念碑那样的传承之作。

  百达翡丽公司从未公布过腕表的年产量,很多人估计这个数量在六万到七万块之间。相比之下,同样极具神秘感的劳力士,每年的产量很有可能会达到上百万。“我曾经跟人开玩笑说,百达翡丽的全部产量还不及劳力士一年的产量来得多。”里尔登说道。

  百达翡丽目前生产着超过100种不同型号的座钟、怀表、特殊表款以及各式各样的男士及女士腕表,但没有任何一种型号会采用大批量生产的形式,这令人们对它的腕表的需求一直处于狂热水平。例如,被称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钢制运动腕表 Nautilius 5711/1A ,尽管理论上一直在生产中,但实际上,客户很难通过授权经销商买到它。

  里尔登说:“在过去的几年里,人们对百达翡丽的渴望已经变成了痴迷。如果你有幸能够在授权经销商处以3万美元的厂家定价买到一块5711/1A,一小时后便可以用6万美元的价格出售。”这也令不少零售商感到头疼:到底将腕表卖给谁?毕竟这就意味着你销售的不只是一枚腕表,还是一个挣钱的机会。

  “我还听说,有经销商曾经做过一些令人不齿的事情,比如在账面上将表卖掉,然后再以市面上的价格转售。当然,这样的行为一经发现,经销商便会被取消资格。”里尔登补充道,他一直努力置身于所谓的“鹦鹉螺游戏”之外。

  “我曾经交易过几枚鹦鹉螺,但那不是我的主业。这种交易也存在有泡沫。在倒卖鹦鹉螺的人群中,有人赚到了快钱,也有人用同样的速度赔了本。”里尔登说,“我创立 Collectability,就是希望发现那些能够成为下一轮抢手货的表款,因此我的主要关注点是那些古董表款。”

  在被问及是否能给经验丰富的钟表藏家或尝试进入古董百达翡丽市场的新手些建议时,里尔登说,他发现,在新冠疫情期间,座钟和怀表的市场发生了显著增长。

  “过去几年我一直在说,百达翡丽怀表市场将会有一拨巨大的增长,现在这一增长终于到来了。”里尔登笑着说,“尽管看似是场疫情催成了这一拨增长,但实际上,对那些二三十岁的顾客来说,怀表具有别样的吸引力。最近,有一位25岁的客户花7000美元从我这里买了一块百达翡丽怀表,他觉得怀表非常酷,就这么简单。”

  在1910年之前,百达翡丽只生产怀表。之后,又过了20年,腕表才成为这个品牌产品线多年间,百达翡丽公司每年生产1000到5000只怀表。“还有很多怀表尚未出现在市场上。”里尔登说。(百达翡丽仍在生产这些产品,但生产规模非常有限,只占该公司总产量的不到1%。)

  “找一块19世纪90年代生产的品相出色的怀表要比找一块生产于20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期间同样品相的百达翡丽腕表容易得多。腕表的佩戴方式决定了它会暴露在不同的环境中,不可避免地受到阳光和潮湿的影响,所以它们一经使用,便会更快地老化。而怀表通常就放在盒子中。”里尔登说,“一块二手怀表只需三千到四千美元,当你想要卖掉它的时候,多数情况下你都能拿回本金,甚至有更多收益。”

  对于有收藏价值的腕表来说,里尔登推荐百达翡丽 Ref.3445腕表:“这款自动上弦经典圆形 Calatrava 的生产周期为1960年代至1980年代,如今价值在10000到12000美元之间。或者你可以买黄金材质的 Ref.96,大约在6000到8000美元之间。它们很小,但我认为小尺寸腕表的潮流即将到来。”

  还有一个更为不寻常的收藏方向,那就是采用百达翡丽镂空机芯的时计。百达翡丽从1860年代开始生产这种机芯,其中包括几款数量不多的怀表——它们通常是为了展会或展示而专门生产的特殊型号,主要目的是展示百达翡丽高超的机芯制造工艺。尽管镂空机芯的生产在19世纪末期便结束了,但在1970年代,百达翡丽再度生产了非常少量的镂空机芯怀表,甚至还将这一机芯用在了一些腕表上。

  2019年5月,一块饰以珍珠、红宝石和钻石的18K 黄金镂空机芯怀表 ref.912拍出了82万美元的高价。无论是从价格上还是从产品本身来看,这块怀表都堪称出众。

  “总体来说,这次拍卖的成交价非常合理。”里尔登说,“你可以花6万美元去买一块鹦鹉螺,或者只花一半价格去买一些产量更少、工艺更加复杂的古董表。它们是纯粹的艺术品,而不是量产的商品。

  里尔登的公司规模并不大,只有一位同事——塔妮娅·爱德华兹。爱德华兹曾在亨利·斯登公司(百达翡丽美国公司)担任了10年的营销总监,并担任百达翡丽杂志的编辑长达23年之久。通常情况下,Collectability 的库存中总会有50至100枚时计,这些库存中的大部都来自里尔登在25年中积累的庞大人脉关系网络。

  这些人多数都是希望出手或升级自己收藏的藏家,也有一些是出售传家之宝的家族成员。“我知道一些特定的作品已经被这些人收藏了多年,我一直在关注着它们的动向。”里尔登说,“但我更注重质量,也更偏向从个人藏家而不是从经销商那里买进这些表。”

  “我尽量使 Collectability 的产品的价格范围覆盖更大的空间,以确保人们也可以以低于5000或10000美元的价格成交。不少客户购买的产品处于较低的价格范围,但他们的想法却是一样的:这些表款能给他们带来美好的享受,能被他们戴在手上或随身携带,最终还可以帮他们把钱赚回来—那是一种别样的快乐。”里尔登说,“也有很多买家想要拥有一些能和自己在感情上建立密切联系的产品,比如那些具有‘高品质’和真正的‘稀缺性’的表款。‘高品质’和‘稀缺性’的说法虽然很流行,但在百达翡丽的古董表款中,你能发现,

  对里尔登来说,古董百达翡丽表款是否比绘画或雕塑更具投资价值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他说,有些藏家会直接把收购的表款放进保险柜。“我们把这些收藏品称为‘资产安全女王’,因为它们只是用于交易的商品。我觉得这很无趣。对我来说,钟表是艺术、机械、历史、美学甚至时尚的最具体的存在形式,它能带来的远多于绘画。当然了,这是因为我对时计有着浓厚的兴趣。”

  “关于为什么百达翡丽 Ref.1518比毕加索的画更有趣,我可以展开一场精彩的辩论,但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终极答案,因为价值是因人而异的。但在我看来,百达翡丽精致的机械制造工艺非常神奇,这种美好在所有价位的腕表上都能有所体现。”他笑着说,“你不可能用5000美元买到一幅梵·高的画,但你可以以同等价格买到一块让你感到不可思议的百达翡丽怀表。”

  里尔登自己戴着一块百达翡丽 Aquanaut 腕表。他说自己的收藏“数量有限且不那么浮夸,但每一件都有故事可讲,都代表着一种情感的寄托”。